第五章 青春断代史(五)-《错过你为遇见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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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特别镇静地面对着他,从他手里拿回我的包:"我不占用你的时间了,你回去睡吧。"

    "什么意思?"

    "真的。"带着简直是欢快的狞恶,我甚至笑了:"回去吧。我也走了。"

    "庄凝。"他在我身后叫我,明显也有点动气:"你讲点道理。"

    我不讲,道理?我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,才能顶着这么一个大浓妆,和这么短的裙子出门赴约。我从昨天就没有好好吃饭,就为了穿这个衣服腰身能更好看。我等的都低血糖了,他却神清气爽地对我说,他吃过了。是呵,我不讲道理。

    欺负我,欺负我喜欢你是吧?我喜欢你,我就活该了?

    沈思博叹口气,拉住我胳膊,尽量温和道:"算了,饿了吧?我陪你去吃点东西。"

    我知道此刻如果要和解,哪怕我刚吃完十二道大餐也该答应才是正道,何况我明明就饥肠辘辘,可是我转头,话说出来是这样几个字:"早吃了,不劳费心。"

    这像几只木锲,把一切可回寰的余地都填住了,我自己都感到了绝望。看着沈思博顿一顿,一言不发的松开我。

    他神情冷淡,眼里看进去却有真的难过,我心碎又幸灾乐祸地看他,然后转身就上楼去了。

    我爬楼梯的时候腿一直抖一直抖,不是恐惧的那种大幅度,而是空虚的,周身泛冷,病态的战栗。推开寝室门,谢端和曾小白都向我看过来。

    "不要跟我讲话。什么话都不要讲。"我又快又凶狠地说,伸手拧掉高跟鞋,攀到上铺,膝盖被床栏猛撞了一下也浑然未觉。

    然后我把自己摔在床上,扯过毛巾被蒙住头脸。柔软、舒适、私人化的黑暗。

    我的眼泪汹涌地流出来。同时恨得牙痒痒,使劲咬自己的手指头。伸手去揉眼睛的时候,食指的伤口被睫毛扎了一下,我想这个妆化得真是一个笑话,心里的委屈越发尖刻。这世上还基本没人能给我委屈受呢,沈思博,我不就是喜欢你吗,你就这么不把我当回事。别指望我光付出,没你我也活得下去。

    再转念一想,大概这下他也明白了,庄凝是个什么样的姑娘,从小一直装的挺懂事的,撒起泼来跟泼妇一模一样。沈思博多骄傲啊,别看他温和,他是柔土下埋藏的金属矿脉,认理认的不行。他说,我长这么大从没跟谁道过歉呢,没这习惯。

    那就谁都别理谁。

    于是我们就此绝交了。绝交好啊,多少年以后我们重逢物是人非,他娶妻生子,而我身为人妇,各自强作镇定地说,嗨,好久不见。然后擦肩而过,我看着他的背影,不能告诉他,我长子名字里也有一个博字。

    嗯,有识之士不必提醒我,这是电影《昨日情深》里的情节。

    构思到这里我疼的气都透不过来了,泪水猛烈,全身发抖,皮肤一阵烫一阵凉。

    门一声响。不知谁出了寝室。

    然后有一只手摸上来:

    "庄凝,庄凝。"

    谢端的声音。

    我使劲咳嗽清嗓子:"没事,别理我。"

    她默了一会儿:"我能上去吗?"

    "......"

    谢端爬上来钻进我的被子,我闷闷地往里去去。她的身体特别柔软而且温暖,紧紧挨着我。但她可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想了一想问:

    "你为什么喜欢他?"

    我恨恨地回答:"因为我脑子坏掉了。"

    "别这么说。"她把我的右胳膊拨拉过去抱在怀里:"你那么喜欢他,多幸福啊。"

    我像个愤怒派诗人一样冷笑。

    "真的,而且你们从小就在一起。"

    我没反应,她抽抽鼻子,自顾自说:"我多想也要个这样的。你们对对方,都是独一无二的呀。"

    我有点走神,独一无二。

    我对他偏执,乖张,我对别人从来不会那样,但他还不如一个局外人看的明白。

    "唉算了不说了。"我忽然觉得非常憋闷,蹬开被子坐起来:"去洗脸!不管了,他妈的。"

    谢端抬胳膊把脸挡住:"哗,好亮。你说脏话,呵呵。"

    "我说了我就说了。"我拍她:"你也给我起来。"

    曾小白这时候推门进来,手里拎着方便面和榨菜:"都哭完了?"

    "你哪个眼睛看见我哭了?"我从床梯爬下来,一边说。

    "你就逞吧庄凝,吃点东西。"她把面递给我:"五块。"

    我发现自己的确走路都打晃了:"附赠开水不?"

    "真好了啊。"曾小白嘿嘿笑。

    "当然。"我喉咙那里还是哽的,脸部肌肉酸痛,伸手拍一拍:"有什么了不起。"

    "有什么了不起?你把端端好好的都惹哭了。"

    "............"这我还真没注意到,转头看谢端的眼睛果然是肿的:"你有什么好哭的。"

    "你那么难过。"她低声道。

    我怔了怔:"嗨。端端,你再这样我不要你了。"

    她笑起来,过来掐我:"你想得美。"

    我吃方便面的时候苏玛回来了,湿淋淋站门口就气急败坏说:"我们寝室电话坏了!怎么都打不通!我没带伞!"

    我们三个面面相觑,我心里咯噔一下。伸手捞过话筒,果然,一片空茫。

    我抓着它想了两秒就开始吼:"曾!小!白!"

    曾小白飞速爬到床上。"咔哒"一下,电话里有声音了,嗒,嗒,嗒。

    我放下话筒,气得话都说不利索:"你要命了,曾小白,把那个长颈鹿给我扔掉!"

    沈思博那会儿说,我给你打......打什么?还能打什么?我一直傻等等到崩溃,和他吵成那样,就因为这么个乌龙事。

    她坐在床上瞪起眼睛:"这能怪我?"

    是不怪她,怪我自己。

    我是因为血糖偏低和虚荣心受损引发的狂躁症,沈思博不是那么做事没分寸的人,正常状态下我肯定会听他解释。

    我看看时间,刚重新碰到话筒,它猛然在我手下尖叫起来。

    "喂?"

    我接的速度如此之快,以至于对方没太反应过来:"......庄凝?"

    还真的是他。我抱着话筒,想了半天接了一句:"十点半了。"

    "嗯?"他一时不怎么明白。

    "你说十点以后,从来不好打电话的,礼貌原则。"

    "那怎么办呢?"他不紧不慢地说:"有人生那么大的气。"

    "谁啊,那么小心眼?"

    "可不是,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,还差点出了车祸,结果这个小姐跟我说,不占用我的时间了。"

    我略过他调侃的语气,紧张地问:"车祸?什么车祸?"

    "没什么,小事故,但我得回去换衣服啊,我总不能一身灰跑去见你吧?"

    "嗨,你也不说。"

    "说了你听吗?"

    我想说对不起,结果咬到自己的舌尖,说不出来,我也没这习惯:"还出来吗?"

    "什么?"

    "咱们接着那会儿,不吵架了。"

    "十点多了小姐。"

    "你生日不还没过完吗?我还没吃饭呢,我饿。"

    刚下过雨的城市,街面有如被晕染的色谱,法梧柔韧潮湿的枝条擦过车窗。立交桥两排灯光远远倒映在窗玻璃上,看过去仿佛在半空中,悬着白日里失落的一座城。

    沈思博的脑袋,不断撞到我的肩膀。

    我费了很大的劲,才说:"那个,你想靠就靠呗。"

    他没有出声。

    我转头,才发现他已经睡过去了,一缕头发垂下来挡住眼睛,那么累,气色还能这么好,唇红齿白的。他其实非常困倦,但我叫他他还是出来了,这个人怎么这么倒霉,就碰上我了呢?

    我看着他,看着他,这一刻,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年轻的,战兢的母亲,怀抱婴儿,愿倾尽我贫瘠的所有来交换整个世界噤声,予他片刻安睡。

    我要怎么办,对着他,内心越缱绻,就越不得安乐,我发现自己越发等不及来日方长。

    公车碾过一个减震带,咯噔一下,沈思博随着动一下,眼睛还是阖着。但接着他伸手,先是碰到了我的胳膊。

    "你要什么?"我问他。

    他不答,慢慢往下,握住我的手,放在他的膝盖上。像我们小时候那样。

    但眼前已非无知所以无谓的年代。

    这成了一种未命名的亲密,有来处却没有一定去处。脆弱又顽固,这一秒貌似永远,但下一秒就可能失散。我心里又喜悦又有莫名的难受。

    他指腹触到我食指上的伤口,抬起来看看:"这又怎么了?"

    我想指指领口,结果一看自己已经换成一身T恤牛仔裤:"不小心弄得,没事。"

    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枚创可贴递给我:"没事--那会儿我就看见了,都没来及问--以后别再任性了。"

    "......那我有什么好处呢?"

    "要好处?"

    "嗯。"

    "我就教你上次问我的那句。"

    "啊?哪句?"

    "忘了?那就算了。"

    "没忘,没忘。告诉我吧。"

    "表白时候用的?"

    "表白时候用的。"

    他面向我,慢慢的,很温柔的说了三个字节。

    我重复一遍。接着他又重复一遍。

    摇摇晃晃,光影支离破碎。我几乎睁不开眼睛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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