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四章 先入为主-《我欲扬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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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那间简陋的茶亭吃茶歇脚的都是本地桑膨过往的行脚商贩,经过方才那么一闹,都吓得跑了,连店家也被打发走了,只剩下杨博和他带来的几位“从人”,倒也清静。孙嘉新见方才发话的这位士人打扮的中年人处事果断,也不禁来了兴趣,问道:“这位大人是——”

    杨博担心曝露圣驾行藏,丝毫不敢犹豫,立即接口说道:“这是鸿胪寺的王大人,奉旨随同在下一道前往舟山,赐宴为王师壮行。”

    按说以朱厚熜这些年来摆出的孜孜求治的明君作风,州县一级的牧民之官凡调任升迁,都要接见训话。可是,孙嘉新当年以原职起复之时,他还没有定下这条规矩——就算是有,象孙嘉新那样当年因为批龙鳞丢官的人,大概吏部为了避免皇上尴尬,也不会安排他进京陛见;而到了嘉靖二十六年孙嘉新升迁为诸暨知县之时,却又背负着“贰臣”的罪名,吏部也不会给他蒙恩觐见的机会,是故他根本就不认识皇上,更不会想到堂堂九五至尊的皇上会微服驾幸他治下的诸暨小县,对杨博的话丝毫也不起疑,拱手向朱厚熜行揖,说道:“原来是厩里的王大人,失敬失敬

    朱厚熜乍见孙嘉新,觉得他形象邋遢,似有猥琐之态;但再多看两眼,就会发现他身上有一股倔强的气息,特别是那双布满眼屎的眼眶之中,shè出的光芒总有些与众不同,全然不像是一个官场蹉跌二十年,至今仍是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宦海庸人,反倒令人不由得不生出好印象。这当然不排除高拱奏报过孙嘉新的经历,使他有先入为主的因素,便拱手还礼,说道:“这一路上听杨大人说起孙知县风骨不俗、官声奇佳,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”

    孙嘉新苦笑道:“王大人谬赞,下官愧不敢当。”

    初次交谈,朱厚熜发觉孙嘉新有些拘谨,大概以为自己是品秩不低的京官,便尽量和悦一些,缓声问道:“孙知县掌诸暨正堂几年了?”

    “三年。”

    “此前呢?”

    “在广东顺德县任主簿。”

    朱厚熜接口说道:“再往前是台州知州,再往前是曹州知州。”

    说着说着,他加重了语气:“其实你的经历我都知道,一遭罢官,一遭贬黜,罢官是以正道劝谏君父;贬黜是为了治下十万生民,都不是为了自己。听说台州的百姓还要为你立生祠?”

    这么多年来,孙嘉新从不肯跟别人谈起过去,眼下这位厩里来的“王大人”谈起,竟对自己的经历了如指掌,让他颇感意外,尤其是将他当年在台州“从逆”之事定xìng为爱民之举,更让他诚惶诚恐,却又不知道眼前这位“王大人”的心思何在,只得支吾着答道:“下官不过是恪守本分,守土有责,于臣子忠君之大节却不免有亏。百姓不知朝廷王法规制,故有孟浪之举。生祠之事,下官也曾耳闻,早就去函请求当地官府予以劝阻,故未贻笑天下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你谨慎为官之德。”朱厚熜说:“有道是公道自在人心,那座生祠立不立倒无甚打紧,台州百姓的心中是不会忘记你这位活民无数的一方守牧的。更难得你心中有这‘本分’二字。如今,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各级地方官府衙门,贪图安逸的官员比比皆是,不要说是为民请命、做一个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好官,即便做到不扰民害民也是治下百姓天大的福分了。这些官吏有负于朝廷,而象你孙嘉新这样的官员,是朝廷有负于你”

    孙嘉新被唬得一下子站起身来,面sè发白,真不知道这位杨大人所说的鸿胪寺管吃喝拉撒的“王大人”是不是得了失心疯,竟说出这样犯忌讳的话他惊恐地叫了一声:“王大人——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,两行清泪从他那张略嫌肮脏的脸上淌落了下来,显然多年的委屈愤懑终于得到了他人的理解,让他心中一时波澜起伏,不能自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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